深渊上的爬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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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_刘  阳

转眼间,21世纪开始了它的第一个10年。而杂志人因为出版周期的关系,迎来了一个又一个错乱的年代交接:当人们或缱绻 或纠缠在2009年的最后时光里,他的2009已经提前过去,他装作一切已经结束的样子,急切地对过去的一年进行盘点,日历上剩下的日期于是沦为多余。而 当2010年真正铺展在眼前,他却又成为那个对过去迟迟不肯轻易放手的不识时务者。

我把这称作媒体人的年轮错位。

过去的一年里,陈冠希最后悔的是把电脑拿出去修;周久耕最后悔的是不相信吸烟有害健康;气象局最后悔的是急于邀功说大雪是他们搞来的,忘记了还有200 个航班被延误在北京机场;地铁司机最后悔自己在年底闯了个红灯,因为下一站马上就要达到“让生活更美好”的上海世博——这是展现在媒体上的现实错位。而当 我坐在影院里观看大片《阿凡达》时,更体验到这种错位蔓延过来:原来这部3D科幻巨制,讲的不过是美国人是如何拆迁的。尽管老美都拆到另一个星球上去了, 而且动用了军队,但最终获胜的竟然是原住民!好莱坞的娱乐,在中国又成了励志。

有媒体人的错位,就有媒体的错位。1月3日,由新华通 讯社主办的中国新华新闻电视网正式向海外播报新闻,“使全球受众多一种选择和判断”。中国在融入全球化的过程中,总是作为生产者为他人提供选择,总在表态 说,尊重别国人民的选择。遗憾的是,当别国人民不断享受“选择与判断”的同时,对新闻事实与多元视角更加渴求的中国观众却无缘得见其面。这让人联想到中国 把孔子学院开遍了全球,但海外学者来中国考察,上泰山下黄河,却找不到一位被认可的儒商。

一年来,“被就业的”人们走在“被幸福的” 路上,一句雷人的官话之后,总有更雷人的一句耐心地守侯在你人生的下一个路口。看着一份份花尽心思的年终总结,如果只有怨怼、发泄和戏谑,一边与权力调 情,一边与读者调情,语多歧义,话带投机,莫非我们身处的这个文化是要鼓励弱者继续坚定地以肉体维权(当那些维权者是我们的亲人呢)?鼓励人们继续抱怨 (只因为抱怨是弱者拥有的最确定的权利)?鼓励人们以外伤代替内伤(只因为云南白药好用,而上访者都患了难治的精神病)?

不知不觉中,我们已被年轮错位所伤:所谓提前结束,就是当人们未死时,你已经死了;所谓流连过去,就是当人们开始了新生活,你却还死着。

你先行死亡,因为你是憎恨时间的激进主义者,缺乏忍耐,你无法原谅世界被造成这样,当不法的事增多,你心中却也厌恶增多、猜忌增多、自私增多;你仍然死 亡,因为在拥有生命的真理面前你胆怯,在宝贵的追问之后你只收获了怀疑,并成为一个狂热的怀疑主义者。本来,你至少可以成为一个随时准备相信的温柔的怀疑 主义者,但因为对终极价值的确信需要灵魂的勇敢,而怀疑只需要一点可怜的智商;因为最终你发现自己做不到问心无愧,索性只求一个心安理得。

当然,你可以自我安慰说,无论如何,每条路都通向死亡。“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”,就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真实的感受。这八个字近年来被频繁引用,言者、闻者想必都有体会:立于渊前,能有几人不战兢?

“我们一生都在/——喊——/然后俯向深渊/察探,为何没有回声?”21世纪的新10年将一如既往,“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,都是虚空,都是捕风”,智 者遂不屑于乐观主义者的肤浅。悲观的确显得聪明而有力,但与其相提并论的其实并非乐观。悲观者的目光只是陷入深渊,却自以为能幸运地一穿而过,看见真理。

历代所层叠的恶,是地球上密度最高的质量堆积,它能吞噬一切理性的视线,正如广义相对论所预言:光线必被引力场折弯!然而,在恶的深渊背后,在终极价值 的高台上,竟有何物不证自存,今在永在?可有谁,能熄灭唐福珍们手中的火苗,对她们说,“温柔的人有福了,被拆迁、被征用房屋田地的你们终必承受地土”? 可有谁能对重获自由的许志永说,“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”?可有谁能对殉职的城管队员说,“怜恤人的人有福了,因为你们必蒙怜恤”?可有谁能在我们的女儿 跳楼自杀之际,牵住她的裙角,只说一句,“傻孩子,多疼啊,难道比活着的疼会轻一些吗”?哪里的罪恶显多,哪里爱的承诺就加增。恶无止境,实因善太浅薄。 面对恶的深渊,必以善的深渊超临之。爬行动物要幸福,就要心怀翅膀。

“十年天地干戈老,四海苍生痛哭深”。公共利益不深入人心,民生就难得根本的改善。披戴批判与建设的新武器,修直弯路,在畸形的物质繁荣之外才能培育国家 认同与文化认同,孕育和谐社会。中国,也才能摆脱如履薄冰的爬行宿命,穿越深渊的黑暗,拿到那张进化的门票,搭上一班开往春天的地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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